穩定幣是野貓銀行？解析央行總裁的三大誤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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嗨，早！

上週央行總裁楊金龍在財金公司年會上發表專題演講〈支付的數位化創新與央行扮演的角色〉，內容聚焦在三大議題：穩定幣、代幣化與央行數位貨幣（CBDC）。這支影片是演講的 3 分鐘精華。

楊總裁援引 19 世紀美國「野貓銀行」的例子，主張穩定幣難成氣候，央行正在測試的批發型 CBDC 更具前景。老實說，我看到媒體報導時還不敢相信楊總裁竟然與全球趨勢這麼脫節。仔細求證後，才發現他對於「穩定幣為什麼低成本、高效率」的理解，竟然與曲博的論點高度雷同¹。實在令人擔憂。

這篇文章我會完整引用央行官網公布的逐字稿與簡報內容，整理出楊總裁對區塊鏈與加密貨幣的三大誤解。我會先說明他的論點，再指出問題在哪，並以事實佐證。先從野貓銀行說起。

誤解一：穩定幣是野貓銀行

在 19 世紀的美國，中央銀行（聯邦準備銀行體系）還沒出現，地方銀行可以憑各自的黃金儲備印鈔。全盛時期，美國由不同銀行發行的鈔票多達 8,000 種。樹大必有枯枝。不少銀行把營業據點設立在只有野貓出沒的偏僻地區，還經常無預警倒閉，讓人們手上的鈔票變成廢紙。

楊總裁提起這段歷史，並援引兩位美國學者在 2021 年發表的論文〈馴服野貓穩定幣〉，將穩定幣比喻為野貓銀行：

由於各種穩定幣的價格穩定性不足，且發行的私部門多註冊在未有妥適監管的地區，因此有學者認為無異是「野貓銀行」時代的翻版。

他想表達的是，如果貨幣由私人機構發行，就可能像當年的野貓銀行一樣，造成貨幣碎片化與信任問題，最後還是得由央行收拾殘局。這些擔憂不是空穴來風。曾經在 2021 年叱吒風雲的演算法穩定幣 UST（Terra/Luna²）如今幣價已經歸零。兩大穩定幣巨頭 USDT、USDC 也都曾因為擠兌³，價格偏離 1 美元，讓許多人嚇出一身冷汗。

張飛打岳飛

我把這段論述稱為張飛打岳飛。不同時代的歷史人物，怎麼會打架呢？2025 年的穩定幣已經改朝換代。過去一年發生的事，比過去十年相加還多，監管方向更是 180 度大轉彎。

關鍵轉折點是今年 7 月美國總統川普簽署天才法案⁴（GENIUS Act）。為了應對「野貓銀行」的風險，法案明確要求發行業者須獲得監管許可，並以美元或短期美債等高流動性資產做為 1:1 儲備，以及定期公布儲備內容及發行量，更禁止發行演算法穩定幣。

如今，從華爾街到監管機構，已經沒有人視穩定幣為野貓銀行，更開始將它納入金融系統。

全球最大資產管理公司貝萊德執行長 Larry Fink 曾在 2017 年公開批評比特幣是「洗錢指數」。但現在貝萊德不僅發行全球市值最大的比特幣 ETF，也替 USDC 管理美元儲備⁵。Larry Fink 上週更公開承認，自己過去看錯了。美國證券主管機關 SEC 主席 Paul Atkins 也直言，美國金融體系將在幾年內全面代幣化。

反觀台灣央行像是活在平行時空。2025 年都要過完了，才拿出 2021 年的學術研究示警，更完全沒跟上國際監管環境變化。

既然央行擔心野貓銀行的風險，那台灣究竟該如何回應國際趨勢？總裁的答案是 CBDC（數位新台幣）。由央行直接發行，當然不是野貓。

誤解二：CBDC 才是王道

總裁沒有把話說死。他認為穩定幣未來或許會有一席之地，但最終仍然需要建立在 CBDC 之上。CBDC 才是最上游，比穩定幣更值得投入。他接著說，目前 CBDC 有兩種玩法：零售型、批發型。前者是央行繞過民間業者，直接發穩定幣給使用者。後者則是代幣化央行準備金，主要是給金融機構使用。

過去一整年，央行舉辦了 6 場公聽會，並找來政府部會合作推動客家幣、普發現金 1 萬元，目的就是驗證零售型 CBDC 的效果。但總裁在演講中坦言，目前看起來需求並不大。原因是由財金公司推動的台灣行動支付碼（TWQR）已經太便利，一般民眾沒有動機改用政府發行、可信度更高的 CBDC。於是，央行近期決定把重心轉向批發型 CBDC，相信不會連金融機構都不懂得欣賞由央行發行的 CBDC 吧？

象牙塔的巨人

央行是象牙塔裡的巨人，內部不乏知識淵博、熟悉理論的專業人才，可惜距離市場太遠。

穩定幣到底有什麼用？央行恐怕連最基本的問題都會答錯。今年 4 月央行推出的數位新台幣宣傳影片，使用場景是買早餐、發零用錢。這反映央行對穩定幣的想像。也難怪在設計零售型 CBDC 使用場景時，央行找來的也是客家幣、普發現金 1 萬元這種日常支付需求。甚至還拿 TWQR 太成功往自己臉上貼金。

但央行只要去問問銀行、交易所業者最近在忙些什麼，他們一定會說：「在想辦法替客戶收穩定幣」。就算待在辦公室看報告，也不至於跟現實這麼脫節。外貿協會近期公布數據指出，台灣約有 5% 的企業已經在使用穩定幣做跨境生意。跨境匯款正是當今穩定幣最重要的使用場景。

央行至今還在逃避問題。總裁稱目前美元穩定幣主要影響的是高通膨國家，只有當地民眾會持有穩定幣維持購買力。但這無法解釋為什麼台灣業者也在用穩定幣做生意，難道新台幣也惡性通膨嗎？答案大家都知道，台灣是出口導向國家。我們的電子零組件賣到世界各地，自然會收到全球各國匯來的款項。

過去這一年，越來越多外國企業要求以穩定幣付款，但台灣政府不僅還沒建立好對應的收款流程，讓企業遵循，央行還在宣傳已經過時的「野貓銀行」論述，更假定只要推出批發型 CBDC，金融業者就會主動採用。問題是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美元穩定幣，有哪一款背後是由 CBDC 作為儲備？如果答案是「沒有」，央行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？